墨夜暗沉，闷燥的蝉停了吵闹，寂寥到听不见丝毫风声，万物如死般静默，只有胸膛的心跳与生命的呼吸，灼热地缠绕。

男人摁下开关，幽暗的屋子被紧锁，仅开了盏昏沉的灯，照着床上玉体横陈的女人。

她身下的丝绒床单是纯黑的色泽，犹如垫着兽类乌黑亮丽的皮毛，她的双手手腕用黑色的绸带绑在一起，然后高举过头顶，秀美的脚踝也被绸带勒住，向两边赤裸裸地拉开，就连她的眼睛上，都蒙着相同的黑丝绒布。

她仿佛笼罩于层层黑雾之中，浓郁深邃的色彩，更衬得她这身雪色的肌肤纯粹干净，这张素雅的小脸柔美清丽，她是那么圣洁，就像窗外，高悬空中的那抹白月光，亦是孤坠他心底的白月光。

可她现在……已为人妻，已为人母。

他名叫做黎，全名早就忘记了，他想他应该是被弃养的孩子，反正无人关心，更无人在意，他四处颠沛流离，后来被送到了一家孤儿院，也就是在那里，他认识了她。

那年的他们，不过才七岁。

黎第一次见到阮阮时，她穿着一身泛黄发旧的白裙子，他刚从一场斗殴中脱身，唇角渗血，眼尾被人用尖利的石头划伤，双目视物皆是血雾茫茫，唯有她，是他血色中的纯白。

“滚远点。”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。

后来的每一天，黎都在后悔初遇时的恶语相向。

可当时的他，或者说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们，都是那样锋利、惶恐、冷漠，以及善于伪装，小小的院落便是原始的丛林，它将人性最深沉的恶暴露无遗，如果不学会争夺，不像饿到极点的野兽一样去撕咬猎物，他就只能任人宰割，受人欺凌，连自己那一份也要被抢去。

没有生存的能力，在这种环境里，根本无法存活下去。

阮阮定定地看了看他，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，回来时手中捧着水瓶与饼干，怯生生地递给他，像只受了惊吓小兔子，恐惧豺狼的捕食。

黎愣住，血色中逐渐看清了她的面容，顿时心跳如雷，移不开自己的视线，喉间发紧，沉默着不知该作何表达，最终接下了她亲手递来的食物。

阮阮壮着胆子缓缓靠近他，看到他胸口掉出的字牌项链，喃喃道：“黎……”

后面的字迹模糊掉了，这是自黎记事起身上就带着的东西，应当是关于他身份的信物。

属于黎的事物很少，这件信物算一个，他将刻着他名字的项链送给了阮阮，从那之后，他们成为了对彼此最好，最重要的人。

孤儿院的生活不好过，每个人都要有自保的办法，阮阮的优势是伪装，她太懂得怎样利用自身的特点，怎样利用他人的心理，黎知道她柔弱的皮囊下有颗坚硬的心脏，就如同她看得见黎，乖戾凶恶的狠劲里有着孩童的渴望。

他们是朋友，是盟友，是战友。

黎被围殴时阮阮会想办法帮他，会为他处理伤口，会伤心地直掉眼泪，阮阮要是被谁欺负了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，保护她维护她，做她手中最容易驯服的暴戾野狗，他们就像两头无依无靠的幼兽，舔舐着对方的伤疤，一起取暖，一起长大。

黎会时常听见阮阮叫他，她的声音或温柔如水，或清脆甜腻，或担忧心疼，或焦急万分，“黎”这个名字在她一声声的呼唤中变得意义非凡，好似赋予了生命一般，让他重获新生。

“黎，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。”阮阮向他许诺，拿出了一个亲手绣的护身符。

正面绣着“黎”字，反面是“软软”二字，这是专属于他们的，独特的亲昵。

月夜之下，她好似救世的神女，月光落在她脸上，温软轻柔的像个梦境，终身不愿醒来的梦境。

然而，命运半点不由人做主。

没过多久阮阮的亲戚找来了孤儿院，要办理领养她的手续，黎没有资格留住她，没有资格阻止她奔向本该幸福的人生，他是那样不舍，看着她被人接走，却无能为力。

她食言了，他再一次被无情地抛下，丢进更黑暗的深渊之中。

黎恨过阮阮，恨她为什么做出无法履行的承诺，恨她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遗弃他，背叛他，恨她朗月高照，却徒留他一地阴影，如果这便是老天加注在他身上所谓的命运，是他与生俱来必须承担的惩罚，他也绝不接受！绝不妥协！

阮阮走后，很久没有人来孤儿院办理领养，黎孤寂地成长，为了生存求学，他加入了一个名叫“暗”的地下组织，凭靠着优异过人的头脑，近乎变态的体能素质，他迅速坐到了高层的位置。

他当然罪恶，他从没有否认过，更没有忏悔过。

有明面上的规则，就有黑暗中的规则，他的出生，他的遭遇，他的经历，没有给他灿烂的权利，这并不是他的辩解，更不是他的结案陈词，他就这样活着，肮脏不堪地活着，不择手段地活着。

即使他早已身心俱疲，早已厌恶透了这样的生活。

在漫长的时光里，黎常常回忆起孤儿院的天台上那抹微凉的月色，